莫怨奴归去[原创]

轻沁烟紫

一 又是一年春暮，芳菲早谢，游园无趣。我闷闷地慵坐妆台，散漫牛针挑秀。 珠帘嘤咛，小玉应声而至。“小姐，皇宫选秀大期又到，听说咱们吴兴要举十二人去呢。” “小玉，陪我去秋千架。” “小姐是吴兴花魁，定会当选。呀，不知道皇宫里可有咱们沈家的后花园好玩不？”她兀自兴奋。 “深宫似海，落寞谁知？要去你替我去便罢。我可要去荡秋千了。”轻轻捏一下她的粉腮，这小丫头啊，恁地艳羡京城么。 二 我忘记了我并不可以选择前路。 抚琴诗吟，歌舞弹唱，几合不得不参与的秀试下来，命运的河流终将我的轻舟推至护城河内的宫墙。 同各地选出的秀女一起，住在美丽的宫殿里。姐妹间倒无隔阂猜忌，颇有些春阁连几学弄书，秋窗共被听风雨的况味。闲时，我们便一同在花园嬉戏，秋千高高飘摇在风里，花毽儿翩跹飞舞在空中，相伴的是那，清香的汗水和芬芳的微笑。 花毽儿在我的足下最是听话，一次又一次我将它蹴得最高，最远。那一日，我竟不意把它蹴出了园外，正愁无奈何，它却飞将回来。 园外有人朗声大笑。 他步入我的视线，只是那一刹那，忽然觉得移开彼此的目光是那样吃力。相持不下之际，我不服气，足下用力，毽儿便向他飞去。 他也并不含糊，撩起衫摆，便与我戏试开来。一时间，姐妹们围拢过来，齐齐为我抚掌喝彩。我们酣战，无人服输。 蹴得兴起，忽然有人高呼：“恭请太子殿下回宫用膳！” 恍惚中，身畔诸人跪倒一片。记不清自己怎样茫然地下拜了，只记得他温存地亲手将我扶起，问我的名字。 三 他，竟是太子李豫。 李豫总是亲切的唤我“小珠”，我急，听起来象是在喊小猪一样呢。我的名字难道不好听么？他笑而无语，转而赐我各样珠花首饰，无一例外，都是最名贵的珍珠。 他很疼我，特地接了小玉入宫陪我。他还悄悄携了我，在月夜荡舟湖心。我们乘的乌蓬船竟与家乡的无二，看得出他是费了心思的。那样的好风如水，清景良辰，常让我们有不知身归何处的微醺。 姐妹们羡我红袖碧竹，必是备位东宫主。 我会么？我宁愿他不是太子。我向往和他一起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。 四 太子妃终于选定，是杨贵妃的甥孙女崔芙蓉。她雍容华贵，气度不凡。还有，她是爱李豫的，她一日也不能离开他。 李豫无奈，只能托宦官捎些音书与我，倾诉无尽思念之苦。渐渐地，音书日少。我知道他要学习如何兴国安邦，如何勤政爱民。他要做的事情太多。他怕是早已忘记了我。 而我，我只有在纱窗日落的时候，轻叹寂寞空庭，独对梨花满地。清秋萧索，我虽不至寝食俱废，却已病痛纠葛，一身憔悴辗转风里。小玉因了心疼我，眼睛都要哭坏了。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日渐枯萎。 我将李豫赐我的珠钗环佩深锁妆奁。只是捧了一件他的长衫，垂泪不止。那是一个与他泛舟赏荷的月夜，因了突降的冷雨，他自身上解下，披于我瘦弱的身躯上的。他不惜龙体，因之染恙的病容我怎么样也忘不了。。 人们传说，古时的嬴政在一次与阿房分离时，将自己的眼泪沁湿她的衣衫，阿房竟失而复得。而李豫，我要奢求他的回心转意么？不，我看不到我们之间的任何希望。 菱花镜里，香哀并无一刻清减。而那个时候，战争又爆发了。。。 五 潼关失守，西京沦陷。 举目四望，凄凉遍野。我与小玉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踯躅，举步维艰。 冯立，是一身血污，由他的战马托到我的面前的。他的战马百疮在身，遇见我们便屈膝跪倒，就此死去，想必已支撑了许久的路程。 马鞍上的冯立受了很重的箭伤，昏迷不醒。无论他是官军还是叛军，救人要紧。我无奈撕碎裙裳，为他细细裹好伤口，又唤小玉掬来清水，卷起碧叶为杯，缓缓纳入他口中。 我们悉心的照料下，他日益康复。 冯立要护送我和小玉去范阳，他说那里现今比较安全。然而除了一个名字，他拒绝再倾吐他的任何真实。他封闭着自己的孤独，甚至绝少言语。 我发现他除了佩剑，还随身携了一枝洞箫。 六 扑天盖地的沙尘掩不住冰净的月光。在一轮清辉满溢的夜色里，他吹起了他的箫。箫音旷远凄凉。 “回雁书迟，残霞雨暮。 　　清商敲碎销千缕。 年华锦样细生怜， 旧时明月知何处。” 那样的月夜，让我想起了李豫。我不由轻轻地吟唱。 “音似寒香，心如莲苦。 　　愁极轻踏箫声去。 天涯况是少归期， 浮云碧海寻无路。” 冯立深深地望着我。沉闷地对我说了一句话：“珍儿，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，你可知道你招惹了我那根静止已久的神经？” 七 到得范阳，冯立将我与小玉安置在一间净舍。他还安排了护院和厨娘来服侍我们。 我仍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。他既无意说，我便不问。我只相信他给我的感觉，他是好人。 屋外的桃花悄然绽放，璨然清秀，暗香幽幽洒在风里，飘落肩上。。。我取出瑶筝，脉脉抚曲。小玉换了水红的裙裳，翩然踏琴而舞。 冯立取箫相和。箫韵缠徊我的琴声，扶扶摇摇，滑入水云深处。 温一壶酒，满斟了绿醑，含羞奉于冯立。他每饮必醉，酩酊中声声“珍儿”将我痴唤。复舞玉箫为剑，任那满树桃花飘零如雨。 我从来不知道，一个人的箫可以吹得那样动听，酒可以醉得那样情深。。可是我隐隐觉得，冯立的眉间总似氲锁了太多旁人无从知晓的心事。 八 阳光十分明媚，阴霾的心情也该渐渐晒好吧。我亲自下厨烧菜，想要给冯立一个惊喜。小玉在一旁欢欢喜喜地帮我洗菜淘米，“冯大哥的眉头这回要给小姐煮的美味熨平了呢。” 菜已一碟碟端至桌上，全是冯立最爱吃的。“冯大哥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来呢？” “他不会来了！”那是个冷冰冰的声音。 应声而入的是位一身珠光宝气的女子，身后有数名着盔甲的随从。她目光炯炯地看住我，脸色阴晴不定。“你就是沈珍珠？” 我只微微点了点头，并不答话。 她的眼神如芒刺冰针，跋扈得在我全身游移。忽然她看到了我腰间系着的洞箫，那是冯立昨日刚刚送于我的。一记耳光令人措不及防地挥在我的脸上，用力之大，我已失身跌倒。在我惊恐无定之际，只听得她说了最后一句话：“让她们滚！”旋即转身拂袖而去。 小玉慌忙赶来扶起我。厨娘握着我的手，叹了口气，“沈姑娘，你还是快走吧。如果史夫人不是念在你救过冯将军一命，此时哪有你的活路啊。” 原来冯立是叛军史思明麾下大将，今日已随史思明率十三万大军出征，前往邺郡援助安庆绪。 而适才的史夫人与冯立之间竟是有非比常人的关系。 我怔怔地放下那枝洞箫，携小玉走出了屋门。 九 茫茫天地之大，却无我们立锥之地，乱世飘萍无依，还能前往哪里去呢。。。 李豫，现随皇上一行偏安于灵武。冯立，他竟是。。。我忽觉肝肠撕裂般作痛，意冷心灰绝。 小玉与我，因了颠沛流离，先后感染疫病。 史思明与官军在安阳河北相遇。双方未及布阵，大风突起，飞沙走石，天地昼晦，两军将士大惊，官军向南溃逃，叛军向北撤退。 不久，史思明率部，杀安庆绪，自称大燕皇帝。又率军南下，攻占东都。 寒风冷雪中，我抱着小玉，一心期死。吟素庵的女尼救下了我们，善心收留。而可怜小玉患疾过久，终病重不治。上苍缘何如此苦我？！连我剩下唯一最亲的人都要夺走。 我万念俱焚，请住持为我剃度。可她老人家只是静静抚着我满头的青丝，喃喃低语：“傻孩子，你命犯桃花，虽则己身心无旁骛，然千丝万缕，纠缠凄苦，终不能避。” 我的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溢出，时常目不能视。 次年春日，李豫即位，收复洛阳，并渐平叛乱。 十 辗转多年。花落了，落下的是韶华和风韵，烟淡了，淡的是心如止水。 而李豫却寻我而来。 “小珠，你一点也没有变。”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。 他的鬓角有了白霜的痕迹，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苍老太多？他要接我回皇宫，要我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。他现在已是皇上了，他再无更多的顾忌和为难。 我平静地谢他，告诉他我不会离开吟素庵半步。 他不能与我心意相通，忽然暴怒。 我微笑，微笑着抽出自己随身所携的短匕，深深刺入自己的胸口。 血如揉碎的桃花，朵朵汹涌而出，染红了我的素衣。李豫大惊，“小珠，你这是何苦？！” “皇上，求你允我。。。” “你说，朕什么都依你依你！” “请皇上不要为难庵中众尼。。。请皇上善待芙蓉母子。。。。” 我轻轻合上双眸，冷雨如烟飘落了下来。。。。

彩云飘飘

好凄美的文字。。。精华。。

轻沁烟紫

有一种冷，冷到连冷的感觉都快要失去。 忽然觉得如此疲乏。 仿佛半生倦意都于此刻席卷而来，死生不过如是。 只是觉得精疲力尽的恍惚，无限心灰。 烟紫文陋情怨，忧伤沉积。。。只怕影响了你的心情。。

彩云飘飘

心情并非快乐才能满足，冰在雪里的心痛的失去了知觉未必失落。。。

懒羊羊

感觉过于追求文字的华丽美艳 忽略了情节内容的丰富

玩笑

好美！ 美的不忍心碎。

qidai080

我喜欢沈珍珠

轻沁烟紫

以下是引用彩云飘飘在2003-10-15 10:34:20的发言： 心情并非快乐才能满足，冰在雪里的心痛的失去了知觉未必失落。。。

你的话，让我心疼。。。。 愿失去知觉的时间可以稍稍长久一些，便会无哀，也无欢。。。

轻沁烟紫

以下是引用懒羊羊在2003-10-15 12:43:44的发言： 感觉过于追求文字的华丽美艳 忽略了情节内容的丰富

呵，谢谢你的感觉指正。 这铺满泪水的文字只是借故事而落笔积淤，心情的流淌，痛楚仓促，无心追求些什么。即便是有 ，也是无意间的了。。。